胆总管狭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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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花西月锦绣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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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午夜,孟颖孤单地站在公寓电梯中,飞行的时差还未倒过来,电梯镜明白地映照着她出差归来的疲惫,原本狭窄的移动铁盒意外地显得有些空旷。

叮!安全电梯直接将她送到了顶层公寓的门口

熟悉而昏暗的猫咪感应灯亮起,两只暖光猫眼反射在冰冷的大理石地砖上,温暖的家离她只有一门只隔,令她的的心情好了起来,她决定给她温柔体贴的丈夫,俞长安一个惊喜。于是她在门口用力甩了一下头,深吸一口气,飞快地从手提包时取出粉饼扑了粉,还有那支快用完的唇膏在唇上轻抹一遍,她将脑后的大辫子解开,一头浓密秀发蓬松解放,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他们已结婚五年了。

她轻轻掏出钥匙打开门,轻手轻脚地进了门。客厅里只开了一盏灯,卧室门微敞着,有极轻微而缠绵的音乐轻轻流出。她有些惊讶,平时她加班晚归,长安总替她留着灯,但他很少会在这么晚的时候听音乐,而且她这次是因为签约失败才提前回来的,他根本不知道她会这么快回来。

她想给他一个惊喜,但想起新来的副总因为回扣,突然改用长沙的供应商,不禁心里又是一沉,明明那个新供应商的价格要比原来的贵二倍不止……

她郁闷地思索着,仍然愉悦地打开了卧室的门,然后她如脚上生根,笑容僵在脸上,再也挪不开眼。

宽大的床上,一个比她年轻许多的女子浓妆艳抹却全身赤裸。她妖红的长指甲紧紧抓着床单,樱唇中发出快意的呻吟,丰满的酥乳剧烈地摇晃着,白晃晃地映在孟颖的眼中。她身后的男人浑身因情欲而泛红,口中不断发出低吼,这,正是她的长安……

孟颖全身的血液好像一下子涌出了身体,只觉得浑身冰冷。那对激情男女看到她,猛然出声尖叫,慌乱地七遮八掩。

长安总是对她说,他喜欢沉默地在黑暗中摸索她,点燃她的情欲。长安喜欢温柔而缓慢地在床上折磨她……不,这不是长安。

长安总是对她说,他的情欲不是很旺盛,有她一个就可以了……不,这不是长安。

长安总是对她说,他喜欢她选的丝质床单,在上面做爱很快乐,可是现在却是另一个女子在上面婉转承欢……不,这不是长安。

然而,长安却披了睡衣,尴尬万分地走过来,“颖,你、你、你怎么今天……”长安对她讨好地一笑。

她以前最喜欢看长安的笑,现在却觉得这笑容实在很刺眼,她神经质地笑了笑,“你们……”

然后,她转身奔出卧室。她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上了电梯,怎么下了楼,怎么出了小区的大门……直到冰冷的雨落在她早已泪痕满面的脸上,她才意识到她已经来到了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一阵尖锐的车鸣响起,强烈的灯光射来,她本能地抬手遮挡那光芒,恍惚中听到长安疯狂的叫声……

然而,无尽的黑暗向她袭来。

……

火红的彼岸花大朵大朵开在脚下的*泉路上,仿佛是鲜血做成的地毯,无限地延伸出去,直至地府的尽头。那瑰丽的红色与灰暗的天空形成鲜明的对比,化作了地府的景色。

我精神恍惚地飘荡在*泉路上,前面两个黑袍帅哥,也就是地府赫赫有名的公差——牛头马面。他们在前面唾沫横飞地谈论着手腕上明晃晃的ROLAX,好像是今年最新发行版,那彼岸花的花香飘进我的鼻间,我的眼前闪过我生前的种种,包括我死前最后一秒所见那极致香艳的情景。尽管我的丈夫和一名年轻女子做了主角,硬是让我戴上了顶绿帽子,可奇怪的是,现在我心中却没有半点愤怒。

难道是这彼岸花的花香迷醉了我所有的感知,还是但凡是人,只要入了*泉,便将往昔一笔勾销,只能感到无穷无尽的虚无?

我抬头看四周,来者形形色色,有大有小,有老有少,有古有今,有中有外,有木然,有平静,有狰狞,有恐惧,有努力抗拒,有哭爹喊娘,甚至还有哈哈大笑的,任由不同的黑衣使者费力地将其挪移。

我正要开口询问这*泉路有多长,忽然,我前面的两位帅哥停了下来,拉着我退到一边,其他的地府官差也都拉着手头的魂魄在两边停了下来,面容严肃。

过了一会儿,天空中出现了一群四蹄、口鼻喷着火焰的飞马骑兵,巨大的马蹄之声震得我的耳膜直疼。骑兵过后,飞来一座大型金属制囚笼,由一头壮硕的神牛拖着飞奔。四个无比俊美的男子分别着红、绿、蓝、白的盔甲,持着兵器飞在囚笼的四周。他们的额头上嵌着与盔甲同色的宝石,面容严肃,周身闪耀着神圣的光芒。

我的目光再移向那囚笼之中,哇!好酷!那囚犯穿着单薄的玄衣,身上缠绕着条条锁链,镣铐加身,却仍掩不住身上肌肉纠结。乌玉般的长发垂及膝盖,在*泉路上迎风飘荡,那面容俊美得雌雄难辨,令人窒息。尽管他的形容间疲惫不堪,然而那双妖异无比的紫色眼瞳却波光流转,看着便让人觉得难以呼吸,瞬间魂魄已被夺去了七分。他的身上不停地混合散发着神圣清明之光和乌黑的妖气,凡是他经过的地方,必是有一半彼岸花迅速生长,另一半则黯然枯萎死去。

我前面的公差牛头悄悄地说道:“喂!这不是天界新任的朱雀、青龙、白虎和玄武四大神将吗?看来,总算是捉到他了。”

马面扯了他一下,“听说上一任的基本上都是死在他的手上了,这一任的可花了近百年时间才捉住这个流窜各时空的紫瞳妖孽。”

“我就说,别学人间基因改良、克隆什么的,结果整出这么个妖不妖、仙不仙的东西,当然搞不定啦。”

“嘘,别说了,等这紫浮过了奈何桥,我们就去新天地庆祝一下。”

“不好,我想去三里屯……”

“土了吧,现在三里屯已经不流行啦!”

明明是灰暗的天空,却因为这不速之客意外地光明了起来,我的脑中因为这人而暂时模糊了俞长安的长相。我直直地看着那叫紫浮的囚犯,不想他那琉璃紫瞳眸光一闪,瞥向了我,然后他转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

这一笑明明是国王在对民众庄严挥手……

这一笑明明是法鲨对着花痴的女地球人优雅而笑……

这一笑明明是李佳琦在教训粉线卖口红……

反正完全不是等待判决的罪犯游街。

正是因为这颠倒众生的微笑,让他身边的四大神将疑惑而严肃地朝我一并看来,我立时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僵在那里。

囚车慢慢飞过,大家又站了起来,我好奇地问身边的官差道:“两位官爷,请问那人是谁,为什么要让什么四大神将来押送呢?”

无人答话。

我想了一想,从颈子上解下白金项链,递上前去。

话匣子猛地打开,马面抢着答话道:“这位是天界赫赫有名的紫微天王,天界第一战将,只可惜他是仙妖的实验结合体……”

牛头道:“你看见他那紫瞳没有?那可是只有纯正血统的大妖怪才有的紫色眼瞳。”

啊?是这样的吗?以往看过的漫画在脑海中一一闪现。好像犬夜叉的爸爸是个大妖怪,他的眼珠是灰色的吧?不过,好像杀生丸大人的眼瞳的确是紫红色的。

马面接话道:“于是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妖性,背叛了天帝,血染宫廷。他杀了很多上仙,霸占了很多仙子,还想自立为王,与伟大的天帝分庭抗礼。”

“哦,就像当年的孙悟空吧!”我若有所悟。

“比起当年的斗战胜佛,这位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他还在人间各空间作恶多端,引起天灾人祸,严重扰乱了人间的秩序,比如说地球空间,美国那场飓风。”

“KATRINA飓风?”

“正是,那阵子人间太惨了,我们人手根本不够,一个官差往往要引好几十个魂魄,实在是累得不得了。”牛头帅哥沉声说道。

马面也侧身仰面长叹兼流泪,五指上各色宝石戒指熠熠生辉:“最后,我们都荣幸地得到了鬼道主义勋章。”

来到终审厅,轮到我了,严肃的阎王宣读着我前生的种种,结论是我由于所做善事很多,所以被判入六道轮回中的第三道玉桥。那玉桥是给在世积聚了功德的人经过的,转世后便会成为权贵之人,一生享尽富贵荣华。

我木然地站起来,随着牛头马面飘向了麻绳扎的苦竹浮桥——奈何桥。

桥下是红水横流的山涧,六个巨大的旋涡狂肆地张着大口,对岸的赤名岩上,有斗大的粉字四行:

为人容易做人难,再要为人恐更难。

欲生福地无难处,口与心同却不难。

一个鹤发童颜的妇人站在桥头,似乎是为了安抚众鬼魂,根据他们死去时所处的时代和空间不停改变着自己的妆容和服饰,可无论古今中外如何变化,她始终面容安详地给众鬼魂递上一碗汤药,那便是孟婆阿奶和她的孟婆汤了。

奈何桥上歌声缥缈,是亡魂不舍昼夜地歌唱,我的心跟着幽怨起来,我的这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吗?我的父母看到我的尸身该是如何伤心?而长安,他会伤心吗?还是会和他的情人更肆无忌惮地疯狂缠绵……

排在我前面的鬼魂,或半推半就,或颤颤巍巍,或豪气万千地端起那孟婆汤一饮而尽。

若有刁蛮、狡猾的鬼魂,不肯吞饮此汤,他们的脚下立时会现出尖刀将他绊住,他们便痛得哇哇大叫,最后终是屈服地饮下此汤。

我和众鬼魂看得胆战心惊,孟婆却神色不变。

轮到了我时,孟婆的眼神闪过一丝悲怜,身上的白衫子化作了一身我从未见过的血红灿烂的古式华服,好像是一种婚服。我不由一阵惘然,正欲伸手去接,目光触及孟婆那冰冷幽深的眼瞳,不由浑身一颤。

我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道:“请问有一次性杯子吗?”

孟婆也不说话,只微笑着对我身后一指,我扭身看去,只见一牛头正用尖刀绊住一个不肯就范的外国鬼,外国鬼淒楚地一会儿喊着上帝,一会儿叫着佛祖,一旁的马面冷笑着用铜管刺破那外国鬼的喉咙,令其受尽痛苦后,再强行将孟婆汤从那铜管中灌入,最终外国鬼安静下来,痴痴地走上了奈何桥。

我震惊地乖乖接过孟婆汤,诚恳地说:“非常感谢。”

忽地鬼群分了开来,只见四个光华四射的神将押着那位据说是曾经在三界无恶不作但又耀眼得不像话的天人走了过来。

然后那四位神将连同孟婆一同跪了下来,孟婆极其恭敬地端上汤水。

那位一身朱红的神将朗声道:“恭送紫微天王入第六道轮回,望天王修得正果,早日得回天宫。”

哇!第六道是竹桥,那是给伤天害理、恶贯满盈之人经过的,将分作四种形式投生:一为胎,如牛、狗、猪等;二为卵,如蛇、鸡等;三为湿,即鱼、蟹、虾等;四为化,如蚊、乌蝇、蚂蚁等。

这是很重的惩罚,真的很难想象这么帅的人会变成一只狗、一头猪,更别说会变成苍蝇、海参,甚至是蚂蚁什么的,当然也说不定,会有什么改良品种出现。

紫微天王接过那碗汤,高傲地冷冷一笑,“天帝对我真是仁慈,不但没有让我魂飞魄散,还让我有机会变成牲畜修行,汝等替我回禀天帝,紫浮多谢他的再造之恩了。”

他的话语中不无讽刺,可那四大神将只是垂首称是,并无其他反应。紫浮抬手,将孟婆汤一饮而尽,转过身来便慷慨地走向奈何桥的彼端。我明显感到那四位天王松了一口气。

“投胎插队”结束,我喝了一口那似酒非酒的孟婆汤,似乎甘、苦、辛、酸、咸五味杂陈,也许这便是要让人明白这一世人生中的甜、酸、苦、辣、悲皆已了尽,一切又要重新开始了。

我转过身来对着众鬼魂大声叫道:“ladiesandgentlemen,弥那桑,油勒奔,各位亲故、各位朋友,各位同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语出普希金诗歌《假如生活欺骗了你》],相信吧,我们还能去投胎!大家一定要忘记这一世所有的混蛋事,投个好胎,来世睡觉躺银行,美人来伺候,万事皆如意,快乐且无忧!”

很明显,这种鸡汤地府人员听得太多了,而众鬼魂绝大多数也是心有戚戚焉,根本无人理我。管他呢,我要去做贵族千金了,享受我下一世的荣华富贵去喽!

忽然,背后一股阴风扫过,我被一只结实的手臂扼住咽喉向后走去,好难受。我勉强回头,眸光对上的正是那双美艳的紫瞳,他对我妖魅诡异地一笑,我立刻打了一个哆嗦。

这、这、这、这妖孽要做什么?

他头也不回地拖着我过了奈何桥,我的碗早已不知被甩在哪里。四大神将惊慌失措,那白虎神将提着一柄锋利的大剑喝道:“紫浮,你已喝下孟婆汤,为何还要伤害人命?”

估计他又一想,这里只有鬼,没有人,便改口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何苦改变这个女、女鬼的命盘?下世入牲畜道乃是天帝旨意,与她何干?休要再造孽。”

“对啊,与我何干……您要学会感恩……”他手一紧,我便说不出话来。

他看了我一眼,慵懒地笑道:“来世路上太寂寞,我总得找个人侍候。”说罢,便拉着我向下跳去。

天哪!我不要做苍蝇,不要做鲍鱼,更不要做胖胖的海参……难道变成海参后,我还要再侍候另一只海、海参……

我想象着大西洋底,一只紫色的大胖海参对着一米开外的另一只瘦小的海参说:“过来,给我挠痒痒。”

于是小海参花了一年的时间,气喘吁吁地挪到了大胖紫海参身边,兴奋而疲劳地吐着舌头道:“主人,我来了……”

大胖紫海参扣着鼻屎说:“噢!我已经不痒了,回去吧……”

神啊!这……这怎么伺候?

在跳下去的一刹那,他狂笑着说:“谁说我要去做畜生来着?”

忽然,身后飞来一个光球,一下子打中了他,似乎使他偏离了本欲跳的玉桥,我听到他狠声说道:“该死……”

五光十色的世界立刻包围了我们,在进入黑暗前,我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孟婆汤使用说明书上明确写明:孟婆汤,在世为善,饮之令其眼、耳、鼻、舌、四肢较以往更精、更明、更强、更健。作恶之人,使其声音、神志、魂魄、精志消耗,逐渐疲惫衰弱,俾令自我警惕、忏悔,重新为善。

这个紫微天王喝了一碗孟婆汤,而我只饮了一口,其余的全被他弄洒了。

注:

所谓六道轮回是指金桥、银桥、玉桥、石桥、木桥、竹桥。

第一道是金桥:给在世时修炼过仙法、道法、佛法,积有大量功德的人通过,以升仙或成道。

第二道是银桥:给在世积聚功德、善果、造福社会的人通过,成为担任神职的地神,如土地等,得享人间香火。

第三道是玉桥:给在世积聚了功德的人经过,转世为权贵之人,享富贵荣华。

第四道是石桥:给在世功过参半的人经过,转世为平民百姓,享小康之福。

第五道是木桥:给在世过多于功的人经过,转世为贫穷、病苦、孤寡的下等人。

第六道是竹桥:给伤天害理、恶贯满盈的人经过,分作四种形式投生:一为胎,如牛、狗、猪等;二为卵,如蛇、鸡等;三为湿,即鱼、蟹、虾等;四为化,如蚊、乌蝇、蚂蚁等。

我呼吸困难,一张薄膜隔住了我生命的源头,求生的本能让我努力挣了出来。在一片嘈杂之声中,有人抱起我,然后我睁开了眼。

哈哈!宝宝又投胎了,我快乐地看着四周,丝毫没有理会产婆的惊呼。

破旧的桌子,破旧的凳子,破旧的帐子……咦?莫非我投胎到乡下了?

我安慰着自己,很多农村暴发户住平房,但是银行存款颇为可观。不对,为什么这里的女子都是头上梳着发髻,穿着长裙……

我又安慰自己,可能来到了未来,我前世已有人流行唐装了,家庭装修主张返璞归真……

直到有人把另一个如猫儿的女婴放到我的边上,她对我慢慢地睁开了一双灿烂的紫瞳!

天呐!

女婴对我骨碌碌地转着紫瞳,地府的一切在我的脑海中掠过,我终于停止了自我安慰,这个紫浮一定是挟着我错投了木桥。

我绝望地大哭了起来,可她却笑出声来,屋内的女子们啧啧称奇。

我委屈地哭着,控诉着这个紫浮的恶行。

我、我、我做不了富二代,官二代,壕二代,房二代,煤二代还有星二代……竟被迫落到这个莫名其妙的时代,而且超级贫穷!可惜我所有的控诉全都化为初生婴儿的语言,嗷嗷大哭。

我挣扎着伸过小手要打她,没想到她却一把抓住我的小手,继续咯咯笑着。

坏家伙,没想到你还挺有力气。我挣不脱她的小肥手,只能哭得更大声。笑什么笑,小屁孩。

这时,一个衣衫上带补丁的清秀男人走过来。他叹息着抱起我们,略显失望地道:“若是两个男孩多好啊。”

“秀才莫要着急,第三胎一定会是个男的。你看你两位千金,长得多标致。老二还和你娘子一样,是紫眼睛的美人。”产婆笑着劝他,拒绝了他那一吊黑油油的钱,“花秀才,你留着这钱给小娘子补身子吧,头一胎生两个是很辛苦的。”

哼!还读书人呢,重男轻女!我对这一世的爸爸十分不爽。一抬头,只见这一世的妈妈倒长得十分和善美丽,是个紫眼睛的外国美女。哦!难怪他们不会奇怪那妖怪的眼睛了。我愤愤地捧着娘亲的乳房,狂吸着,我还真饿了。那个讨厌的紫浮霸占着另一个,十分平静地吮着。长而卷的睫毛,紫瞳潋滟,额头一颗美人痣,一如当初在地府所见一样惊艳,可是他为什么投胎成女孩了呢?

我的娘亲喜欢木槿花,于是我的名字就成了木槿,俗!真俗!

而紫浮同学太过漂亮,且甫一出生便大笑,景色秀丽,我的秀才老爹便以花团锦绣中的锦绣,谐音景秀,取其名为锦绣。

我刚会讲话,便急不可待地说出我和她的恩怨。失去一切记忆的她总是一脸茫然,无辜地看着我。我更生气了,一有机会我就打她,想把她逼出原形来,好为天地除去一害。

然而,我被无知村夫们认为鬼附身,在烟熏火燎中被绑着作了三天法,那臭道士还说要饿我三天,才能饿死附在我身上的恶鬼。

大冬天的,我被绑在村头的大柳树上,只半天就晕了过去。就在我以为我很快就又可以投胎时,锦绣偷偷过来给我松绑,还给我披上棉衣。她端着她自己省下来的饭,胆怯地试着与我沟通,“木槿,你先吃饱再打我成吗?”

别说打人了,我当时早已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便一口一口喂我,然后跟我说娘的眼睛都快哭瞎了,爹一晚上老了好多。她哽咽着叫我快好起来,只要我好了,她死也愿意。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夜我在锦绣的怀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连我自己也不太明白我是被她感动哭了,还是在哀叹这尴尬的今生。

四岁那年,我接受了我这一世的命运,接受了这个不知道叫紫浮还是锦绣的妹妹。

五岁那年,我那背井离乡的胡人娘亲,得了一场重病,结束了她命运多舛的一生。

那一年,教书匠秀才老爹开始教我们识字。我这才知道,原来我在中国某一个历史洪流中,有秦有汉,却穿越到了一个叫庭朝的时代,后世诸史把这个庭朝称为东庭。

那些四书五经、孔孟之道、楚辞汉赋,我皆过目不忘,还能举一反三和老爹探讨一番。这对于有前世记忆的我并不是难事,却难为他对我惊为天人,直仰天长叹道:“奈何女子乎。”

喝过孟婆汤的锦绣似已彻底忘却了曾经的辉煌前世,对于读书十分头痛,倒难得一心一意做起女人来了。她温柔羞怯,女红一流,对自然科学也十分钟爱,时常对着蛇鼠爬虫研究半天。有一次,她对着一条毒蛇说了半天话,我看那蛇已经游走了,才汗流浃背地挪移过来。她嘻嘻笑着对我说,那条毒蛇告诉她,将来她必会称霸天下。

她对我说,若真有一天能成为天下之主,她一定要把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我。

我的心一沉,难道她前世的孽缘未了吗?

我想了想,对她诚恳言道,称霸天下者必是万兽之王,那就是说要当老虎了,浑身要长毛的,你可愿意?

她果然惊恐地抖着身子说不要了。

六岁的锦绣已变成“村花”了,几乎是所有男孩的梦中情人。明明她有异族的血统,可在民风淳朴的花家村,大家对她十分友好。偶尔有人想欺侮她,这人便会成为村中男孩的头号公敌。果然,无论古今中外,颜值始终是“正义”!

曾有一个邻村的王半仙对秀才老爹说,锦绣前世罪孽太重,一定要在八岁之前送到庙中,长伴青灯古佛旁,方可解其前世的怨气,不然今生必定祸乱人间。而我是前世冤魂投错胎,我俩相生相克,必得将我俩拆开,方可两个都保平安。

我兴奋地怀疑这个算命先生不是普通人,正要问他还有什么方法让我回到原来的轨道,一回头,却见他在淫笑着摸锦绣……嗯?

我怒不可遏,上前就把那瞎子痛打一顿。那瞎子一瘸一拐走的时候极其嚣张地说,我必会因为锦绣而孤独终老一生。

我正欲破口大骂,却看到一向懦弱胆小的锦绣,捡起一块石头,准确无误地砸到了那瞎子的后脑勺,肿了一大包。

她浑身颤抖着说:“谁、谁想拆开我和木槿,我、我就和他、他没完。”她噙着泪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对我说:“木槿……锦绣永远陪着你,我、我们……永远在一起……你、你、你不会孤独终老的。”

我的身体在南方的严冬中瑟瑟发抖,她和我的口中皆呵着白气,然而一股暖流分明渐渐在我的心中漾开。对于经常迷失在前世记忆和混乱今生的我而言,一个什么都听你的,这么爱你的妹妹是何其宝贵。

我和锦绣都甜甜地笑了起来,我终于有了家的感觉!

后来锦绣的一个死忠FANS,疤瘌头小四告诉我,这王半仙只要见着哪家有姐妹,都这么说来骗钱骗色,幸亏我们家没听他的呢。自此以后,锦绣FANS团只要一看那王半仙出现在村口,便联合起来狠狠捉弄他一番,那王半仙就不敢再出现了。

可惜好景不长,让所有失去母亲的小孩感冒的问题出现了,秀才爹续弦了,他娶了一个戏精后妈,在秀才爹和众乡亲面前,温柔贤惠无比,可是秀才爹一出门教书,她便开始使唤我和锦绣做牛做马。灰姑娘的后母闪亮登场。知道她本性的只有我、锦绣,还有我们家很酷的大*狗。

十个月之后,旺财——我和锦绣异母同父的小弟弟出生了,她抛弃了戏精身份,后娘嘴脸完全显示了出来,不过我们的秀才爹乐得合不上嘴,早已不太管我和锦绣的委屈了。

一年以后,结束我和锦绣灰姑娘生涯的是一场水灾,秀才爹又生了一场大病,本就贫穷的家里变得更揭不开锅了。后娘想把大*给杀了,我和锦绣拼了命护住它,连秀才爹也不同意,当然也没有人敢告诉她这是胡人娘在世时养的。

这一天,我无意间偷听到,在后娘的怂恿下,秀才爹终于同意她叫牙婆子来,把我和锦绣领去。

明天牙婆子就要来领人了,锦绣和她的FANS举行了集体以及个别的告别仪式,我陪着她在大柳树旁,见完了最后的第五拨小伙伴。

晚霞就像各色绚丽的彩缎散开在天际,她伏在我肩头,哭得凄凄惨惨。我谨慎地看着四周,就怕她的哭声又招来那条经常对她说话的毒蛇,幸好它没有出席今天的告别演唱会。

我低头,shit,这丫头又把鼻涕眼泪都蹭在我身上了,我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明天牙婆子来领人了,再哭,小心变成鱼眼睛,把你卖给东村老张头家当童养媳。”

那老张头是个独眼的鳏夫,以卖豆腐为生,儿子是个痴儿,村里的小屁孩常欺侮他的痴儿哄笑取乐,要被老张头逮住了,就连亲爹妈过来也逃不过一顿狠揍。故而,村里的大人们哄孩子的一大法宝就是,再闹,就把你送给老张头。百试不爽。

她果真害怕了,呆了呆,然后在我的左脸上拧了一把,“你又骗我,老张头他儿子上个月饿死了。”

我的脸一定肿了,我捂着脸,“那就给老张头做续弦。”

没想到她又想在我的右脸上拧了一把,“老张头前天刚下葬,你还把他家的豆腐架子给偷出来,说什么要开豆腐公、公司。木槿,你这坏丫头,一天到晚就知道吓唬我。”

我一毛腰躲过,“谁叫你把我的衣服又弄脏了。”

我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边轻手轻脚地进了院子。大*汪汪叫了几声,嗅出是我俩,又趴回去睡了。

屋里头传来爹爹的咳嗽声,我即使前世没读过医大,也能感觉出来他可能是肺部感染了。我原本想利用老张头的豆腐架子学做豆腐启航我的商业帝国,好治爹爹的病,现在看来不管怎样都得跟着牙婆子走了,不然上哪去凑医药费?

后娘的声音从窗户里传出来,“下作的小娼妇,你老子都病成这样了,还三更半夜不知道着家。”

我望了望天边的最后一丝霞光,暗嗤她不但毫无逻辑而且骂人带脏字,毫无水准可言,可是又怕爹爹信了她的话,更气得不行,只得平静地回道:“太阳快下山了,我们刚给爹去采板蓝根了,马上就睡了。”

夜里,锦绣依然八爪鱼似的抱着我,抽泣着道:“木槿,我怕,要是牙婆子把我们分开怎么办?”

“别担心,姐姐会有办法的。”我一般只有在特殊时刻才用上“姐姐”两个字来加强效果,果然她渐渐放下心来,进入梦乡。

然而,黑夜中的我却比她更加茫然。

第二天,下巴上长着一颗大痦子的牙婆子陈大娘来了,不出所料,她一眼看中了锦绣,我和她讨价还价,由三两开到五两,而我则以二两贱价自己把自己给卖了,条件是和锦绣卖去同一户人家好照应。

当时后娘和那个大痦子牙婆子的表情完全一样,像是在看着外星人,估计没想到我如此能说会道。

莫道我可是惯于和任何小贩血拼杀价的大都市小姐,更别说当年我从英国MBA留学回来,何其风光地挑选五百强外企,哈哈……

唉,好汉不提当年勇,如今的我,身价也就是这二两银子了。

锦绣很欣喜能和我在一起,但又泫然欲泣地望着我,我表面淡定,内心却如刀绞。

我拉着她跪在秀才爹的窗前,默默地磕了三个头,大声说道:“爹爹,我们这就跟着陈大娘去西安有钱人家做丫鬟了,木槿会照顾锦绣的。请爹爹养好身子,别惦记着咱们,等过些年,我们有机会出来了,一定会回来孝顺您的。”

这些都是浑话。我和锦绣按下小手印的原是倒卖的死契,虽然牙婆子说是带女孩子出去做丫鬟,可谁也不知道到底是做什么勾当的,西安路途遥远,哪还有可能活着回来?

我抬头望着破旧褪色的窗棂,一阵寒风吹过,去年被旺财的小手捅破的旧糊纸向外干巴巴地向外卷着,随风发出啪啪的声响。我思忖着那秀才爹是躺床上睡着了,还是坐起来透过窗子看我和锦绣最后一眼呢?

风停了下来,屋里安静得过分,连平时吵得我头痛的咳嗽声也没有了。看来他还是太过重男轻女,有了旺财,卖掉两个女儿无所谓了吧!

我牵着锦绣,黯然欲走,却听见屋内传来男人虚弱的声音,伴着轻不可闻的抽泣,“你们、你们要照顾好自己,莫叫人欺侮了,爹爹……对不住你们。”

我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来,大声说:“爹爹,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大*摇着尾巴慢吞吞过来,依旧很酷地蹭着我和锦绣。它有些迷惑地看看我们,又看看陈大娘,嘴里呜呜悲鸣着。我颤抖地摸着大*的脑袋;旺财的小身子在后娘的怀里挣着,哭着要我们抱,连一向凶悍的后娘也十分伤感。

陈大娘开始催我们上车了,围观的街坊邻居们纷纷掉眼泪。

我一咬牙,拉着锦绣登上陈大娘的牛车。

那一天,花家村的小伙伴们都坐在柳树上,齐声高呼着:“木槿、锦绣,早早回来。”

而大*跟在我们的牛车后面跑了很久很久。

就这样,我们被长着大痦子的陈大娘用牛车载出了花家村,那一年,我和锦绣刚满八岁,正好是可以进入小学的年龄。

第2章

一路北上,天气越来越冷,我和锦绣的天涯沦落人也越来越多,由原来的八个变成了十二个,黑了心的人贩子给的食物少得可怜,活动空间也小。他们为了省钱,能不住店就不住店,一天只吃一餐,我又把二分之一的食物给了锦绣,所以一路上大部分时间我选择睡觉来养精蓄锐。即使如此,我依旧观察形势,同行十二个小孩,只有五个女孩,除了锦绣、碧莹,勉强加上我,都姿色平平。

而那些男孩子,一律都把目光落在我家锦绣身上。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想着如何能在这些人里面交几个朋友,若是卖到一个地方,也好有个照应,于是我怂恿锦绣尽量友好地微笑,加上我的巧舌如簧,原本沉闷的车厢有了笑声。

那群男孩中老爱哭鼻子的叫齐放。长相颇为清秀俊俏,目似朗星的叫宋明磊,他身上有一股我那秀才爹的儒生味,而且他的衣服也是我们所有人中最为干净的。

比较有意思的是那个黑脸膛,说话像雷鸣似的山东小子,比我们都年长,个子也最高,在车厢里站起来都得弯着腰,很有张飞的味道,却偏偏有着和历史上最娇娆的皇后同样的名字——飞燕。哇,他叫于飞燕呀!

当时,我有点瞠目结舌。

锦绣及时推了我一把,紫瞳难得白了我一眼,咦?莫非她喜欢这种调调的男人?

他倒是很大方地搔一搔头,嘿嘿笑道:“俺娘生俺的前一天,梦见一群燕子在飞来飞去,就给俺取了这个名字。”

见他如此豁达,我倒不好意思起来,弥补地告诉他赵飞燕的故事,并表示未来他会大富大贵。他听得一愣一愣,小黑脸红扑扑的,真像前一世我可爱的侄儿。如果不是我现在的年龄太小,而且看样子锦绣对他挺有好感的,怕破坏姐妹之情,我真想去捏捏他的小脸。

言归正传,总之车厢里的气氛一下子热闹了起来,那些原本盯着锦绣的目光都刷刷地转到我身上,连那个家道中落的碧莹也把眼睛从脑门上移回了眼眶,和我攀谈了起来。不过当她知道我们是小山村出来的,而不是和她一样是书香门第出身,眼睛又立刻长回脑门上去了。整个车厢里,她只和宋明磊讲话。哼!小丫头片子。

那个宋明磊,有问必答,不问则不答,惜字如金,相当内敛。

总之,齐放、于飞燕和我们姐俩一路上也算成了发小。牛车颠簸到了江陵府,齐放哭着被张姓的书生买去做书僮了,到了襄州,两个女孩子进了杨员外府做女戏子,费解的是另外四个男孩又在此地转手给了另一个男性人贩子。

于飞燕晚上小解的时候,听到陈大娘和那个车夫在野地里兴奋地说那四个男孩被通州知府订了下来,那知府素来喜欢娈童,每个月府里面抬出来的男童尸首就有很多。陈大娘说是有出必有进,这定是笔好生意,下次还要多进几个男孩。

孩子们听到死人都很害怕,一阵沉默之后,于飞燕对我不耻下问道:“何为娈童?”我看看碧莹和宋明磊,没想到他们也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望着我,而我只能干笑连连。

为了孩子们的健康成长,我扯开话题,主张我们义结金兰,即使不能卖到一处,如果将来有缘,我们再见面时亦能把酒言欢。古人对于结拜这档子事果然极其热衷,出乎我的意料,连那个碧莹也加入了我们,于是我们偷偷地下了牛车,在月光下的野地里,一字排开,对月结义。

“我于飞燕,十三岁。”

“我宋明磊,十二岁。”

“我姚碧莹,十岁。”

“我花木槿,八岁。”

“我花锦绣,八岁。”

“按长幼之序,对月盟誓,义结金兰,从此荣辱与共,富贵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我忽然想起大*那刚出生的五只小狗仔,为了生存而拼命地挤成一团取暖。

我们这些孩子都对自己飘零的命运忐忑不安,尽管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背景,然而共同的际遇使我们多少有些惺惺相惜。

野地小五义成立之后,一种莫名的喜悦充盈着内心,掉队的孤雁仿佛又找到了雁群而不再孤单。深冬的午夜如此寒冷,我们的心灵却是如此温暖,于是我们都单纯地微笑起来,锦绣依然抱着我的胳臂,却笑得格外开心。

然而谁也不知道,甚至就连后来以神机妙算而闻名天下的宋明磊,在当时的月光下也没有推算出我们五个人日后会成为那个时代翻天覆地的人物。

于是一路上我们开始以兄弟姐妹相称,陈大娘自然免不了又瞪眼看了我们一阵。

一日,在薄薄的晨曦中,我们来到一片平原。牛车停在河边。我正冻得直打哆嗦地掬着水洗脸,一抬头就见陈大娘一声不响地细细端详着我,把我给唬了一大跳,差点摔到河里。

她蹲下来平视着我说:“老娘一辈子走南闯北,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丫头,你肯定不是一般人。”

我呵呵干笑,“陈大娘,您见多识广,我算哪门子的不一般。”

她眼波一转,对我飞了一个媚眼,当时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对我一个八岁的小屁孩飞媚眼,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她对谁都这样,只听她说道:“只可惜,你跟着你家天仙样儿的妹子,这辈子是没好果子吃的。”

她什么意思!她不会真要把我和锦绣卖给妓院吧!我急了,“您不会是要把我和锦绣卖到什么下三烂的地方吧?”

她哈哈一笑,那颗大痦子也随之颤抖,“放心吧!我陈玉娇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也从不把女娃子往妓院里面推。再说了,你们五个正好是西北原将*要的人,我怎么敢把你们随随便便给卖了?”

西北原将*?我很纳闷,正想再问,她已扭着腰肢找她那赶车的相好去了。

又过了月余,沿途的柳树开始冒绿芽,冰冻的河面也渐渐破冰融化,牛车进入了一座气象万千的城市。我们向窗外瞧去,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自与别处不同,这一日我们终于到了西安古城,豪强大族原氏的祖荫封地。

出了西市,沿着盘山道,上得一座翠绿的山峰,开阔处,蹲着两只威武的大石狮子。视线所及,皆是金色的琉璃瓦,屋宇起伏,富丽堂皇。

正对着眼前的是一座高大的汉白玉牌坊,巍峨地耸立于眼前,两旁石柱上九龙翻云吐珠,坊上气势显赫地隽刻着四个大字:“紫栖山庄”。

我仔细看了一下落款,不由倒抽了一口气,竟是本朝先皇的御笔。再看两边门柱上刻着一副对联:勋业荣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亦是御笔。难怪这陈大娘要把我们几个,所谓最好的货色留给这西北原将*家了。

我悄悄问锦绣可喜欢这里,她瑟缩了一下,紧紧挽着我的手臂:“木槿,那柱子上的龙,我怕。”

我们从西边角门进入,陈大娘禀声敛息,恭恭敬敬地走在前面是,几个拐弯,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二个婆子冷着脸出来,陈大娘堆着笑,轻声耳语一番,一人塞了一吊钱,才得进了垂花门。我们几个跟着陈大娘一路沿着抄手游廊,过了穿堂,转过一座富贵镶宝紫檀大插屏,就是正房大院。但见正面六间上房,皆富丽堂皇,两厢游廊檐下,悬着各类五色鸟雀,正叽叽喳喳叫得欢,有一只大画眉子还特地隔着笼子啄了我后脑勺一口,倒把我唬了一跳,可也不敢抱怨。

上了台矶,只见两边有序地立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皆眉目清秀,垂手恭敬而立。最上面的一个身量颀长,容颜最为秀丽,可谓珠圆玉润,唯目光清冷以极,见我们来了,便不慌不忙地打起帘笼向里传话:"夫人,建州的陈大娘领着新来的人到了。" 

听到这话,我的心彻底放了下来,总算是这陈大娘还真没把我们卖到妓院。

那高个丫头令我们到了屋里,那富豪华丽让我眼前一亮,百合熏香盈盈而饶,西洋的金摆钟滴答滴答,我的同伴们几乎眼睛都看直了,我们跪在外间,隔着微晃的珠帘,里间的坑上坐着一个华服的妇人,华丽而繁复的鹿缕发髻上压着金灿灿的掐丝八宝冠,一身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姿容秀丽,不怒而威,身旁站着一个明蓝轻裘的年青男子,微弯着腰,纤尘不染地梳着书生髻,髻上一根迎客籫。

我隐隐地听到那年轻男子对那妇人回道:“……各色妆蟒绣堆,刻丝弹墨并各色绸绫,大小幔子八十架,金丝藤红漆竹帘二百挂,五彩线络盘花帘二百挂,‘富贵长春’宫缎十匹,‘福寿绵长’宫绸十匹,‘紫金’笔锭,如意锞十锭,金梅花簪二对,金喜荷莲簪二对,金锦松石如意计六柄,伽南香念珠一盘,汉白玉各色小扇坠子四件,所有宫中御赐之物皆已收好。今儿清早将*的飞鸽传书说是和大少爷已平安到京了,请夫人放心。”

那夫人优雅地抿了一口茶,“嗯”了一声。

“伺候二小姐的初云上个月得急症没了,她老子娘说是明儿来把骨灰领了去。”

“言生,记得多赏几两银子,可怜见儿的,也算是和非烟一起长大的。”

“是,太太真是慈悲心肠。还有,白三爷想搬到西枫苑去住,说是嫌紫园里太吵。”

那夫人犹豫了一下,“那西枫苑如此冷清,他腿脚又不方便,跟前统共就韩先生和谢三家的两人,这怎么好?将*那倒也罢了,让外人知道了,倒还以为我这个做后娘的排挤他呢。”

“我原也这么想,不过这倒是韩先生亲自过来提的,说是西枫苑的温泉对白三爷的腿脚有好处,住紫园里边,成天往西枫苑里跑也费精神头。”

“那也罢了,随他去吧,不过明儿个给将*说一声。”

“夫人说的是,还有珏四爷那里,说是如果夫人不让他去西域,他就……”

“得了,又为了要上西域那档子荒唐事儿吧?叫他别烦我了,真真跟他狐媚子的娘一样,整日介想着往外跑。”

我约莫听出这个家的情况,这是将门之家,有三子一女,老大跟着父亲上京城了,老三和老四好像不是她生的,而老三的腿脚有毛病,老四像是个热衷于荒野探险的热血青年驴友。

就在我们都快跪得腿麻了的时候,晶莹的琉璃珠帘被两个小丫头小心翼翼地挽了起来,微微发出悦耳的碰撞之声。

“夫人要的五个孩子,我给您找齐了,您看看吧。”陈大娘讨好地说着,一脸谄媚。

那原夫人凤目在我们脸上一扫,停在了锦绣的身上,“中间那个,抬起头来。”

锦绣抖着小身子抬起头来,只听咣的一声,有人摔落一个杯盏,而原夫人倒吸了一口冷气,“陈玉娇,看看你找来些什么人呀!紫眼睛的妖孽你也敢送上府?还不快撵出去!”

锦绣从小在花家村长大,即使是后娘也从未如此辱骂过她。我猛地抬起头,只见她眼中噙满了泪水,不知所措地望着我。一旁的婆子冷着脸就要架她出去,我心头一紧,一咬牙,便上前死死抱住了她,大声说:“慢着,请夫人再好好看看我家锦绣。她不是妖孽,而是紫园的贵人。”

所有人都一愣,连那夫人也怔住了,她挥了一下手,那两个婆子便走了。她俯视着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一整衣衫,“我叫花木槿,这是我妹妹,叫花锦绣。我们姐儿俩从建州来。”

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那你倒说说,你的妹妹,如何是紫园的贵人了?”

我暗自平静一下内心,不慌不忙地答道:“我和锦绣千里迢迢从远在东方的建州而来,锦绣生就一双紫瞳,木槿没读过什么书,但也曾闻所谓紫气东来,这是其一;您再看她眉心的美人痣,正是二龙戏珠之痣,大富大贵,这是其二;我家锦绣之名也正是取自花团锦绣,意为原府必会繁荣无比,这是其三;三项合一,木槿推断,定是原将*为国鞠躬尽瘁,原夫人德容恭俭,感动上苍,老天遣锦绣来紫栖山庄暗示吉瑞之兆,原家上下不出十年必定光照日月,贵不可言。”

我说完后,恭恭敬敬地拉着锦绣,伏在地上。一片寂静中,我的汗水滑下额头。过了一会儿,只听原夫人轻轻一笑,我的心中一紧。

“你们俩抬起头来。”

我和锦绣再次抬起头来,我看到那原夫人的目光高深莫测,“木槿花的木槿?”

我微微一愣,才醒过神来,她是在问我的名字,“是,夫人。”

“珍珠,”夫人对那领我们进来的高个丫头说道:“把紫眼睛的花锦绣和旁边那个丫头送去给二小姐看,让她定哪个补初云的缺,两个男孩就充作紫园的子弟兵,这个叫木槿的丫头,先去杂役房吧。”

不管怎么样,我和锦绣可以一起在此安身立命,总好过姐妹二人,天各一方,倚门卖笑。我松了一口气,对着锦绣微微一笑,用手比着我的秘密记号,V形胜利指,意即我会想办法去见她的。

我的那些结义兄姐们似乎也是松了一口气。我那黑大哥于飞燕看着我的目光相当崇拜,然而很多年以后,他才告诉我,其实当时他一点也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我跨过高高的门槛,即使隔着帐幔,也感觉背后有一道森冷锐利的目光盯着我,让我浑身发冷。我扭头看去,只见一把轮椅上坐着一个白衣少年,少年身后立着一个颀长的青衣身影,可惜隔着重重帏幔,看不真切他们的样子。直到走远了,我才听到那带我出去的婆子说道:“那不是白三爷吗?他可难得来太太房里请安啊。”

远山如黛,静默无声。潺潺的溪水旁,一群仆妇在洗着衣服。冻得人发抖的水流中,一双双白玉般的手在快速地搓着衣服,仿若与游鱼比赛。

我趁着漂衣服的时间,直起身子,轻捶着因为长年弯曲而隐隐作痛的腰,然后微微拢了一下被汗水黏在脸上的黑发,迎着晨风看着清晨的阳光。

不远处,雅致的西枫苑里红梅探出了头,那火红的花朵燃起我纯粹的快乐。

也不知道前几年给我折过的那枝胭脂梅今年有没有开花。

忽地一个婆子叫道:“木丫头,锦姑娘差人来找你了。”

我回头,瞧见不远处,一个清灵俊俏的姑娘,身上穿着一件笼着淡烟似的青色绫罗。仆妇们知道她是紫园里来的人,便收起了喧哗之声,恭恭敬敬地指着我。

我心中一动,莫非锦绣有什么事?

我赶紧跳上岸,放下裤管,然后到了那姑娘跟前,鞠了一躬,“木槿见过初画姐姐。”

那姑娘的眼珠一转,对我笑笑,“你以前见过我?”

“回初画姐姐,木槿以前不曾见过姐姐。”

“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木槿听说前儿个庄子里比武,只有初画姐姐和锦绣二人的双剑合璧,赢了园子里所有子弟兵,夫人赏了初画姐姐和锦绣宫中御赐的秋香色软烟罗。刚刚看姐姐走过来,好似霞光烟雾笼身的仙女,木槿就猜您定是和锦绣一起伺候二小姐的初画姐姐了。”

那是于飞燕上个月告诉我的,说的时候唾沫星子乱飞,黑脸涨得通红。刀中冠*的他直呼看了那场双剑合璧,才明白自己当初选错了兵器,狂悔自己没有学剑,不然也能有机会练那合璧双剑。

我很为锦绣感到骄傲,却又担心她锋芒过露而被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我的二哥宋明磊,当日兵策谋略中的魁首,只是淡淡地一笑,“大哥莫要着急,有空寻得五妹切磋一下就是了。”然后他转过头来对我说:“四妹不用担心,这六年来,五妹很得二小姐和夫人喜欢,为人处世又颇圆滑,过一阵子想必就能向夫人告个假来看你和三妹了。”

六年了,原来不知不觉中我在这西枫苑的杂役房过了六年。

那姑娘咯咯一笑,又上上下下看了我好几眼,“难怪锦绣那小丫头,成天见儿地在我面前夸说她姐姐有多冰雪聪明,原来是真的呢。”

“谢姐姐夸赞,不知初画姐姐找我何事?”我仍然眼睛看向地面,不敢造次。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这是锦绣要我给你的。她陪着小姐和夫人上法门寺烧香去了,恐是十日后才能回来,所以叫我给你送新配的人参养荣丸来。”

我接了那瓶子,还有锦绣的一封书信。信上大抵是说她要出门一些时日,要我和碧莹好生照顾自己。怪不得锦绣许久没来看我了,原来是陪着小姐夫人去烧香了。我心中惆怅,却又为碧莹的人参养荣丸有了接续感到高兴,她现在几乎是靠着这个活命了。

我抬起头,正要谢那初画,却见她正歪着小脑袋,充满好奇地盯着我瞧,“你和锦绣一点也不像,她可比你长得好看多了,你们真是孪生的吗?”她问得很直接。

事实上,这几年几乎每一个知道我和锦绣的关系的人都这么好奇地问。

六年前,我为了让锦绣留下来,就顺口说紫气东来,真没想到,三天后,京城就飞鸽传书,报来天大的喜讯。皇上召见了大公子和将*,颇为喜欢大公子,当即下诏赐婚,将长公主许配给原家大少爷原非清。原将*由原来的镇国大将*,官拜兵部尚书,原夫人连氏亦封为一品诰命夫人,全家荣宠。这几年更是权倾朝野,声望一日高似一日。

于是锦绣真的如我所说,成了原家的贵人了。

她成了二小姐的贴身丫鬟,与二小姐同住同吃同睡,还一同习文练武。锦绣温柔贤良,待人和善,再加上我对她在处世上略作指点,不久夫人由对她十分的讨厌变为十二万分的喜欢,甚至还有人说夫人喜欢锦绣都快超过二小姐了。

我看着初画清澈的双眸,瞬间明了锦绣何以能和她双剑合璧,独步紫园,是以能把如此重要的东西交托给她。心下好感顿生,笑着点点头,“是的,不过我只比她早出生大约十秒钟而已。”

她不解地看着我。对了,古人的时间没有精确到秒,我就笑笑说:“我就比她早出生几个弹指罢了。”

她点点头,走近我,拉着我的手,满眼期盼道:“其实我同你和锦绣是同岁,我是元武三年九月出生的,说起来还比你们小呢,不如你叫我初画吧,木槿姐姐。”

我也不好拒绝,“好,多谢初画妹妹了。”

午时得了空,我拿上饭菜,一溜烟地小跑回西枫苑偏北的小破屋里。我轻手轻脚地拉了门,掀起了帘子进来,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床上躺着一个削瘦无比的美人,脸皮有些发青,都瘦得皮包骨了,见我进来了,努力挣扎着想从床上起来。

我赶紧上去帮她坐起来,“别急,别急,慢慢来。”

病美人咳着,喘着气看了看我身后,“锦绣又没来,她还好吧。”

“她没事,夫人房里的初画说了,她陪夫人和二小姐上法门寺烧香去了。”我轻描淡写地说着,顺便把桌子挪过来,把厚厚的棉袍脱了下来,把里面捂的中饭拿出来,“看,今天李二娘做了你最爱吃的扯面,我没敢给你浇上油泼辣子,不过我的那碗加上了,可香了。来,试一小口,可别吃太多,要不又咳起来。”

我搅了搅那三寸长的宽面,果真“扯面宽得像裤带”,小心翼翼地喂了她一小口,然后我也尝了一口。嗯,还真香,我夸张地学着西安人说道:“油泼辣子冰冰面吃着燎乍咧!碧莹。”

她看着我咂着嘴的滑稽样,终于露出了一丝清清浅浅的笑容,称得那苍白发青的病容终于透出了些微少女应有的青春气息。

这便是我那心比天高,却命比纸薄的结义三姐,姚碧莹。

她的时运实在无法与锦绣相比,到了二小姐房里,我这个三姐啊,得罪了二小姐的宠侍香芹,在二小姐房里不到一个月,就被人栽赃陷害。仆妇们在她的枕头下面搜出了二小姐不见的玉佩,也不问青红皂白,立杖三十,撵出了园子,贬到了我所在的杂役房,同我一道做杂重苦活。碧莹本就是千金大小姐出身,哪里做得了这种粗活,加上杂役房里的管事周大娘一天骂到晚,“一个偷主子东西的下作娼妇,狂得以为自己是什么了,漫说是千金大小姐,真就算是公主皇后到了咱这,不也得乖乖给咱刷粪洗衣。”她气上加气,身上伤还没好,还要天天被罚刷洗粪桶,结果就一病不起。

一开始周大娘要禀了夫人把她撵出去,我大惊,运用我的三寸不烂之舌,谎称碧莹乃是忠臣之后,不但年幼受抄家离散之苦,还被亲舅卖了出去,终于使周大娘改变了主意。我们小五义想尽办法,找来了一位叫赵孟林的大夫为她诊治。赵大夫说她外伤不愈,气郁于心,得慢慢调养。

这几年,她成了药罐子,尤其每到年关,更是咳得厉害,我成天都担心她能不能活到过年。

幸好“野地小五义”中除了我和碧莹比较落魄以外,于飞燕、宋明磊却同锦绣一样在紫栖山庄大放异彩。于飞燕在东营凭着一把九环刀,同年龄的少年中勇毅无人可及;宋明磊在西营机智过人,冷静善谋,成了原家大管家柳言书的得意门生。

有了他们三人的接济,碧莹的医药费总算解决了,这两年碧莹的病终于有了起色,赵大夫说是关键在于人参养荣丸。

想起人参养荣丸,我跳下土炕,把初画捎给我的那个小瓶掏出来,“你看,锦绣让初画把人参养荣丸给我了。等吃完了冰冰面,咱们就吃一丸。”

碧莹的眼中放出一丝光彩,转瞬即逝,幽幽道:“这药丸太昂贵,锦绣肯定又支了自己的月钱了,我看还是别吃了,都这么多年也没个起色,别再糟蹋你们四个的心血了。”

又来了,我最讨厌碧莹这个调调,“唉!你这么说可差了,就是这么多年,虽辛苦些,你还好好的,就说明阎王爷现在不想要你,看,好不容易都快好尽了,别说这种丧气话。”

“你又没去过*泉,怎么知道阎王爷不要我了?”她坐在炕上叹着气,忧愁地看着我。

我取了大木盆和搓衣板,头也不抬地搓洗着碧莹和我的衣服,“我就是知道,我还真去过*泉,你爱信不信。”我认真地说道,然后对她嘻嘻一笑,“其实,你要是真怕糟蹋我们的心意,就赶紧好起来,给宋二哥生个大胖小子,给咱们小五义快快添个侄儿,就是人生赢家啦。”在人贩子陈大娘的牛车里,碧莹就对宋明磊颇有好感。

她果然脸红了,让她的病容添了几分艳色,她又羞又恼,“木槿,你这丫头片子,你、你、你,又、又来调戏我。我这样的病痨,哪里配得上宋二哥。”

我戏谑地看着她的恼样。古代女子在她这个年龄早已是孩子的娘了,碧莹这样的美人,如果不是生病,恐怕早已被园子里的哪个爷收房了吧!

我看她羞恼得要摔人参养荣丸,才收起玩笑,向她告饶。

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传入小屋,“好热闹,今天三妹好些了吧?”

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掀开了厚重的帘子,清秀俊朗的面容出现在面前。说曹操,曹操到了,正是宋明磊。他的头上还沾着几点白雪,不知外头什么时候下起雪了。

碧莹脸红得像火云,羞答答地坐在那里,只有我知道这是她这几年唯一快乐的时光了。我赶紧给宋明磊抖了雪,倒了热茶,捧起大洗衣盆,笑嘻嘻地就往西厢房闪,“宋二哥,烦你照应一下三姐,我去把衣服给洗了。”

“都是自家兄妹,何必这么客气,木槿,一起来坐吧。”少年的眼睛明亮得如夜空中的天狼星。可我哪敢坏他们的好事,还是开溜了去。

我走向屋前的小溪,想趁着雪下大以前,赶紧漂了,正要蹲下,一阵疾风擦过我的耳边,我吓得跌坐在冻土上。大木盆滚到碎冰面上,衣服撒了一地。一根扎着红缨的银枪正插在我的脚跟边上的一堆衣服上,还在轻微晃悠,显见力道之大。

我那唯一一件还没有补过的单衣啊!我的心当时那个疼啊,不过脸好像更痛一点,我一摸,果然脸上给擦着了,正流着血。

“木丫头,我这回又没有迷路,可又找着你了。”我不及回头,一米八零的高大黑影挡在我的眼前。他棱角分明,五官坚毅俊美,红发也不梳髻,披散于肩头,那双眼瞳仿佛葡萄美酒,流光溢彩,正极其得意而兴奋地瞪着我。

呀呀呀!我的心咯噔一下,是珏四爷,现在他怎么这么容易就找到我了?

说到这里,我需要介绍一下紫栖山庄家主人的子女情况。

原青江将*,字然之,现升任兵部尚书,已育有三子一女。

老大原非清,当今长公主的驸马都尉,今年二十有二,和二小姐原非烟是原将*的原配夫人秦氏的孩子,可惜秦氏死于难产。

然后,原将*扶正了秦氏的陪嫁丫鬟谢氏,生三子非白,人称白三爷,今年一十七岁。据说原将*最喜欢的就是这位白三爷,他六岁能诗,八岁善射,御前献艺,惊才绝艳。今上御弟靖夏王也曾赞道:真乃龙驹凤雏也。

可惜白三爷十岁那年,突然从马背上掉下来,摔断了双腿,从此断送了白三爷的神童生涯。其母谢氏一夜之间急怒攻心病故,于是白三爷和他神秘的仆人,传说中的韩修竹先生,隐居在拥有疗养温泉的西枫苑。

那韩修竹先生,原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岁寒三友中的“轻风傲竹”,与幽冥魔教一战后,他是岁寒三友中唯一幸存下来的人。据说他的武功高深莫测,原将*对他极其敬重,连现在的原夫人也敬他三分。以他的赫赫名声及江湖地位,却甘愿为这样一个少年做仆从,令人匪夷所思。

而原将*接下来又续娶京都百年望族连家的女儿,当今皇后的亲妹,即现在的当家主母连氏,比较不幸的是连夫人至今无所出。

就在连氏进门的第二年,原将*远征突厥凯旋时,带回来一个十岁的男孩。这男孩一头红发,哭声洪亮,被称其为第四子,原非珏,珏四爷,也就是眼前这个极其猖狂的十六岁少年。

传言珏四爷的生母非常神秘,曾经做过波斯舞女。事实上他并不怎么讨原将*的喜欢,而他的红发红眼令他的后母也不怎么待见他。他本人对于中原文化毫无兴趣,琴棋书画也无一精通,又是个出了名的路痴,明明住在玉北斋,却总是莫名其妙地走到西枫苑,于是自然而然地被西枫苑的主人白三爷,误认为是接二连三的挑衅。

就是这位珏四爷,一次又一次被韩先生打得找不着北,可遗憾的是“知难而退”四个字从来没有出现在珏四爷容量不多的字典里。他被打,再迷路,再挨打,反倒是韩先生对他的“照顾”将他变成了一个地道的武痴。他对西域和高强的武功有着不可遏止的热情,天天吵着闹着要去西域。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拜武林第一高手金谷真人为师,可传说中的金谷真人早已不知行踪。

以上情报都是平时丫头婆子同我八卦来,或是宋明磊和于飞燕闲时告诉我的。

我与这位少爷的相识也颇有戏剧性。我九岁那年,碧莹病入膏肓。那时别说药了,就连吃的都困难,我拼命想着如何为她补充营养,最后只好把主意打到大自然身上了。

我趁着天色将晚,偷偷在西枫苑的莫愁湖里放篓子,抓了些鱼蟹,而且还意外地网到了一条金光灿灿的水蛇!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水蛇,这蛇汤可是好东西啊,蛇胆亦是止咳圣药啊,当然,如能让于飞燕帮我去卖了这金蛇皮就更好了。

正当我对着那条水蛇狞笑不已,一颗火红的脑袋忽地出现我的左边,好奇地问着:“你捉这剧毒的金不离做什么?”

这便是我第一次遇到本山庄的名人珏四爷,其时他正好再一次迷路到西枫苑,而且在旁边闭息偷看了我很久。

我当时吓得差点滑到水里,慌忙道:“你胡说,这明明是水蛇,哪里是毒蛇。”

黑暗中,他的眼睛闪着红色的幽光,像在黑夜里活动的兽的眼睛,灼灼地盯着我,“这莫愁湖是死水,亦是西枫苑的护苑湖,你以为韩修竹那老匹夫还能在里面养什么?”

此时,我必是面如土色。我慢慢离开湖边,只是手上还抓着那条金不离的头和尾,放也不是,捏着也不是。明明已是月华凉如水,我却如同在炭火上炙烤,汗滴如雨:“请问这位小哥,能帮我捏着这金不离的七寸吗?”

“哼,我为何要帮你?”他直起身,双手负在身后,傲慢地仰着下巴。月光下,他没有梳起的红发流动着柔和的光芒,如洗发水广告里名模的秀发,迎风飘扬,光彩动人。

我立时猜到他的身份,也想起了宋二哥告诉我他的一大特点,“今日若得了珏四爷的恩情,我一定结草衔环来报。先让我送四爷回玉北斋吧!”

秀发名模立刻回头瞪我,恶狠狠道:“谁要你送,我自然认得回去的路,再说,就算我在这西枫苑,那韩修竹又能拿我怎么样?”

“可是,韩先生好像往这里过来了。”我正说着,远远地就有人影往这里闪。其实我连韩修竹的面都没见过,只是瞎猜的,没想到那珏四爷却信以为真,脸色一变,只手往那蛇的七寸一劈,那蛇就断成好几段。

我满手蛇血,惊恐得瑟瑟发抖。他一下子抱起了我,飞到了一旁的槐树上。

他一手堵着我的嘴,一手紧紧搂着我的腰,两人的身体挨在一起。他聚精会神地看着来人,气息吐到我的脸上。

那时的原非珏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少年,月光下,白玉也似的肌肤,红发似锦,红眸如酒,俊美无俦,我看得似乎也有些醉了。

底下的那人只是个巡夜的。他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才发现我呆呆地看着他,便凶恶地在我耳边吼着:“看什么看!我是红头发、红眼睛又怎么样,你个下人也敢这么看我?”

这样盯着人看的确很没有礼貌,也很容易让人误会我是个肤浅的女性。

我摩挲着耳朵,笑了笑,“对不起珏四爷,恕奴婢无礼,奴婢只是觉得珏四爷的眼睛好像是葡萄酒的颜色,很漂亮哪。”

“葡萄酒?你一个下人怎么会见过西域进贡的葡萄酒?”他狐疑地望着我,脸色却好了很多。

那个时代,进贡的葡萄酒只为皇家所有,每年至多也只赏赐一二瓶到权臣宠臣家中,极为珍贵。我又笑笑,正要搪塞过去,忽地发现他的衣襟裂了个口子,一定是刚才拉破的。我从腰间翻出针线。说实话,我的针线活绝对不能同锦绣相比,但和前世相比,仍然有了长足的进步。没想到那珏四爷往后一仰,警觉地一闪,“你想做甚?”

我的手架在空中,有点尴尬,我干笑了几声,“四爷的衣襟扯破了,奴婢想替您…..。”说着话,仍探手过去。

他却往后躲,“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这下人莫非想刺杀我?”

嘿!他以为自己是川普吗?值得我动刀子吗我?

“珏四爷,别过去……”我着急地喊着。

可惜他一意往后退,“你定是大房派来杀我的。不然,男女授受不亲,你也是不知廉耻……

啊!”他终于跌下了树。

其实我想提醒他的是,那根树枝不怎么结实,前天我为了摘槐花给碧莹,刚爬过的。可是他却总往我不知廉耻那方面想,明明听说他对汉人的诗书礼仪毫无兴趣,这一点他倒是学得很好啊。

他的轻功自然不错,没怎么摔着,然而下面还有个泥潭,我也曾中过招的。唉,果然,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我慢慢地借力跳了下来。

他满身污泥地爬起来,神情古怪地瞪着我。

我憋着笑,一本正经道:“珏四爷,天晚了,男女授受不亲,那我就不送了。”

我转身就走,然而他一把拉住我,“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前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大胆的丫头,莫非你是花锦绣?”

我愣了一下,“为什么我是花锦绣?”好像人人都知道我家锦绣是紫瞳的吧!现在天黑是黑了点,可是我能看出他是酒眸,他应该也能看出我是正宗的黑眼睛啊!莫非他不但如传说中那样是路痴,还是色盲?

他似乎有些失望,“那你叫什么名字?”

“珏四爷想知道我的名字做什么?”我不着痕迹地轻轻挣脱了他的手臂,忽地面色惊慌,“韩、韩先生。”

我趁他回身的工夫,一溜烟跑了。

第二次见到他,已是一个月以后。他一身绛色缎袍有几处划破,发上还沾着一片青叶,神情憔悴。我猜,他又在西枫苑迷路了吧。

大太阳底下,我和小丫头们正在赏今年的新樱花,本来唧唧喳喳的,看见他都不敢作声,几十双妙目看着他冷着一张脸经过樱花树下。他既不看我们,也不抬头瞅一眼那满树嫣红。

我正踌躇着,他已视而不见地与我擦身而过了。

我以为他忘记了那晚的相遇,没想到他忽地转过身来抓住我的胳臂,兴奋地说道:“是你,我记得你身上的槐花香。”

众丫头吓得一哄而散,只剩下我和他。

我笑笑,指着树上樱花,“珏四爷,您看今年的青梅长得多好。”

他抬头看了一眼,胡乱点了下头,专注地盯着我的脸,“你叫什么名字?”

我恍然大悟,原来他不是个路痴,而是眼睛有着严重的问题。

第3章

樱花树下,嫣红的花瓣随风翻飞,渐渐地飘落在他的头上、我的肩上。

他专注地盯着我,静静地等着我的答案。那个样子很像以前在建州有人来家串门,大*狂吠被怒斥之后,偷偷躲到一边,认真地用那双明亮的狗眼打量着陌生人,仿佛想记住那个人的长相似的。

一时间,我的母性本能被最大限度地激起。这样一个孩子,高大俊美,锦衣貂裘,出身名门,却偏偏看不见人间的美景,一时间很多疑问在我心中盘旋。这个红发少年,为什么不说出他的苦衷,让人来为他医治呢?他的眼睛是先天弱视吗?还是和白三爷一样,他在紫园意外受了伤呢?

他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在他开口之前,我一手轻轻拉起他的手掌,另一手从他的肩头取下一片花瓣,放在他长年练武而粗糙温热的掌心里。

我微笑着柔柔答道:“回珏四爷,奴婢的名字和这樱花一样,也带着花,奴婢叫木槿,花的颜色也有红色的,您可记住了。”

他浑身一震,快速收回了手,后退了一步,却没有甩掉掌中的嫣红。他俊脸一红,下巴高仰,用那双不太灵光的大眼睛斜睨着我,“你是夫人房里的还是大房里的?”

“回珏四爷,两边都不是,木槿是杂役房的。”我恭恭敬敬地回答。

他有些怀疑地盯了我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略显疲惫地点了点头,又往前走。

我正纳闷他这是要去哪里,却见他忽地一头栽倒下来。

说实话,我从没有去过玉北斋,而且整个紫栖庄园大得如同一个国家级森林保护区一样,我曾在里面迷过好几次路,于是,我索性把他拖回就近的小北屋,自然把床上的碧莹给吓得咳了半天。

他太重了,不得已,我叫来了于飞燕和宋明磊。

略通医术的宋明磊说他是给饿的,可能有两天没吃东西了。于飞燕在旁边哈哈大笑。

啊?饿的?我明白了,他一定是迷路好几天了。

宋明磊他们俩去玉北斋报信,离开没多久,原非珏就醒来了,我给他一个本来是我们存粮的锅盔。这种当时服役的*人工匠发明的烙饼,为了便于保存,硬得就跟头盔似的。他一个阔少爷硬是吃得津津有味,愣把碧莹看得连咳嗽也忘了。

他吃完后,似乎才发现土炕上还躺着个人,于是爬上去,像狗看到大骨头似的上上下下瞅了半天。

我为两人互相作了介绍。

碧莹看到我点点头,才怯怯地叫了声珏四爷。我们的珏四爷一个劲地盯着她,打了个响亮的饱嗝,算是打了个招呼。

我实在没忍住,噗哧笑出声来。珏四爷向我这边扭过头,瞪了两眼,忽然裂开嘴,对我灿烂的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弯了一双酒瞳:“你叫木槿,像樱花一样是红色的,我记住了呢。”

我心头一热,碧莹也放松下来,跟着笑了起来。

终于,一个光头的突厥老人出现在我们的陋室里。他虽然穿着玉北斋的红色下人服,却神情倨傲,脸上如万年冰霜凝结,鹰钩鼻,有点像老年版的刘德华,年轻时应该也是个让众多女性垂涎的人物。

原非珏难得害怕地唤了声:“果尔仁,你来了。”

果尔仁凌厉至极的目光看得我直发毛,碧莹吓得差点就接不上气来了。就这样,原非珏灰溜溜地被果尔仁大叔领走了。

从此,原非珏和我成了朋友。于飞燕说这果尔仁曾是突厥第一勇士,在战场上单打独斗败给原尚书后,愿赌服输,便真的在玉北斋做了原非珏的仆从。

我想那原尚书可真不是简单人物啊。大儿子成了当今驸马;女儿听说也是国色天香,武艺高强,有望选秀进宫;三儿子的仆从是武林名宿;正房夫人手下有子弟兵八千;诸葛亮再世的柳言生做总管。就连这位看似最没有地位的原非珏都有个曾是突厥第一勇士的老家人。

我真的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才有能力网罗并支使得动这么多奇人呢。

宋明磊挑眉告诉我,兵部尚书原青江自少年时代起,他的*敌便传颂他:关陇原氏有青江,智谋诡谲甲天下。于飞燕在一旁眼神崇拜地深点头以表附合。

我们的家主是这个时代神一样的人物,难道当初我说锦绣会令他们家贵不可言,是无意间说中了原家的心事,他们真的想改朝换代?

这个念头出现在我的脑海,我不由得心惊肉跳。这不是不可能。这个时代外戚当权,原氏又掌握全国五分之二的兵权,全国各地还有那么几个拥兵自重的藩王,边界似乎也不怎么太平。

这种动荡年代,搞个什么朝代更替不算什么难事,然而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们小五义在他们原家的事业里又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幸好这几年,原家没什么动静,而夫人待我家锦绣亦如亲生女儿,我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有时我会问原非珏,他的眼睛怎么回事。他却总是冷哼一声,死也不肯说。

我曾问过宋明磊能否治他的眼睛,他说他的眼睛不像是天生弱视,可能是被药物所迷,以他的程度很难治好,然后他神色凝重地对我说:“木槿,这是主子和主子之间的事,二哥知道你心地善良,但这次听二哥的话,我们做下人的还是少管为妙。”

我明白宋明磊的意思,看来原非珏很有可能是和白三爷一样出了场“意外”,变成了残疾。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这个紫栖山庄里到底有多少可怕的秘密?

且说那原非珏自此隔三岔五地在西枫苑迷路,必会准确地顺道溜达到我们这里来,奇迹啊!

一米之内,他对谁都是睁眼瞎,却偏偏在很远的地方就能认出我来。

我沾沾自喜。嗯,就跟我们家大*很远就会嗅出我和锦绣一样,动物的本能啊!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一旦他发人来疯,就会用他的长枪先跟我打个招呼。一个弱视的孩子舞刀弄枪是很危险的,偏偏又爱现。

比如说现在,我又惊得一身冷汗。这回我也恼了,跳起来,指着他的手抖得厉害,“珏四爷,你、你、你,如果你不小心扎死我怎么办?”

红发少年仰天狂笑,“本少爷武功高强,怎么会扎死你?”

我气鼓鼓地把衣物一收,就往回走。

他在后面亦步亦趋,一手拽着我的袖子,歪着脑袋问我:“上哪儿去?”

我一甩他的手,“你那枪方才把我的脸擦伤了,我得去请人给我上药,疼死啦!”可千万别留疤。虽然我是不准备在这个错误的时空再嫁人了,可爱美依然是人的天性。

他忽地扳过我的身子,捧起我的脸,照着伤口就是一舔,于是我的左半脸全是口水。

我又受了一回严重惊吓,他莫非真的要做犬夜叉?我立刻把他推开,僵在那里,“你、你、你,做什么?”

“果尔仁说了,女人的伤只要男人一舔就不疼了。”

如果不是他非常严肃认真,我绝对会以为是*世仁在轻薄喜儿。不过我倒真没看出来那个冷如冰山的果尔仁,如此有写言情小说的天赋。啊,不对,这人是怎么教育小孩的?

“珏四爷,男女授受不亲,你不可以这样轻薄一个女孩的。”我暂时忘记我的悲愤,耐心地教导这位青春期少年。我心里也把他算作我圈子里的人了,我的朋友里是不允许有*世仁之流出现的。

“哼,果尔仁说了,这些都是狗屎。”他振振有词,毫无羞愧可言,“再说了,你迟早是我的人,舔个脸又算个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这种话,我一下子愣在那里。而他气不喘,脸不红,弱视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我。

我很想提醒他,他当初见面时,不也觉得果尔仁口中这堆狗屎是很有道理的吗?

我也很想告诉他,你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屁孩,该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时候,而不是沉溺于早恋的旋涡。

我最想让他知道的是,对女孩告白,同小狗之间表达友情似的舔来舔去完全不同,不可以这么粗鲁且毫无浪漫可言。

就在这时,一只健壮的手臂把我拉到了身后,是宋二哥。

他还是温和地笑着,眼中却有一丝冰冷,“珏四爷,男女授受不亲,我家四妹虽是个下人,也是正经女孩。如果珏四爷真中意木槿,也请回了夫人,由夫人做主才行。”

我的心中淌过一股暖流。前一世的我是一个标准的独生子女,童年过得十分孤独,一直希望有个把兄弟姐妹,最好是能揍流氓的那种……

宋明磊的形象忽然间如此高大!

我牵着宋明磊的袖子,侧着身子偷偷看了一眼原非珏,没想到他正夸张地弯着腰想看我。

原非珏终于发现宋明磊的碍事了,很不高兴地问:“你是哪棵葱,敢挡着本少爷?”

这句话是他前几天跟我学来的。我扑哧一笑。这个原非珏在整个紫栖庄园里可能只认得出四个人,他老子、原夫人连氏、果尔仁,还有,就是我花木槿了。

“回珏四爷,小人宋明磊,是紫园西营的子弟兵。”宋明磊一抱拳,垂目第一千次向他自报家门。

“你便是那有西营小韩信之称的宋明磊,宋光潜?”原非珏双目微眯,面色一整,几年来第一次对宋明磊的自我介绍有了反应。

我在那边得意地一笑。以我家宋二哥的文韬武略,百步穿杨,在紫园可是如日中天了。而我那大哥,乃是勇冠东西两营无敌手的勇将,九环烈火刀于飞燕。还有我家锦绣,有“钟灵神秀”之称。

三个月前,难得原尚书回西安省亲。他亲自检视八千子弟兵后,对于飞燕、宋明磊青睐有加,曾对人云:“此二子,颇有关云长及韩信之风也。”

他回京城时带走了于大哥。前日宋明磊兴冲冲地告诉我们,大哥已顺利摘得了武状元的桂冠,将来封侯拜将,前途无量。

这些紫园的名人都是我的亲朋好友啊,我想不得意不自豪都难。就因为裙带关系,这几年我和碧莹的日子才稍微好过一些,连周大娘也对碧莹客气多了。

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两位正大眼对大眼,面无表情。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原非珏拔起银枪,看也不看我一眼,对宋明磊一点头,“花木槿我志在必得,而于你,总有一日,我必击之。”

“光潜拭目以待。”宋二哥微微一笑,目送着他离去。

不过他好像又走错方向,往西枫苑去了也……我暗叹一声。

宋明磊转过身来,“你没事吧!”

我笑着摇摇头,对他道谢。

他看着我,目光深幽,“木槿,他是个痴儿,又是个不得宠的庶子,可毕竟也是世家出身,我等想入原家做妾也是难事,你还是莫要与他多交往为妙。”

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可是他说得好像我特想攀高枝似的。本来脸被划花了,心情就不怎么好,听了这话,我更是不乐意,当即闷闷地说着:“二哥放心吧,木槿不会去攀高枝的。”说完,我收起衣服往回走去。

宋明磊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木槿,生二哥的气了?”

我摇摇头,也没回头,继续往回走。

回到屋里,碧莹正一脸幸福地缝着宋明磊的衣服,看我进了屋,就说:“二哥刚走,你可见着他没?”

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不声不响地忙东忙西。

她笑问:“这是怎么了,又跟谁怄气了?”

我告诉碧莹刚才发生之事,少不得埋怨宋明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什么的,她却扑哧一笑,“如此说来,过些日子,我们小五义中可要多个珏四奶奶了。”

这回我可火大了,“你们一个个就会欺我,要是我有那份心,就让我如此报应。”说罢便折了一根筷子。

没想到,碧莹这丫头接下来说的话更过分,“既然你不愿做珏四奶奶,那就跟了宋二哥吧,反正你们俩总有说不完的话。”

我瞪着她达五分钟之久。莫非这小丫头病糊涂了不成?我抄起一个枕头跳上炕,“你个下流东西,又胡说什么?难为我这么卖力地帮你,三天两头拉拢他,你还这么调戏我。”

没想到碧莹笑着躲过我的枕头。嗯?看样子她的身体,今年还真有起色了。

等闹过了,她忽地拉住我的手,正色道:“木槿,我们几个是一起进园子的,你是什么样品格的人物,偏这几年舍弃了多少进园子的好机会,在这儿起早贪黑地刷粪浣衣,还不是为了我这没用的人?如果不是你,我早已是一抔*土了。”

我张口欲言,她却用瘦得皮包骨的纤指捂住我的嘴。她长长的黑发披散着,衬得肌肤愈是白皙,青紫的血管清晰可见。那清灵的丹凤双眼,如一汪春水。她非常诚恳地说道:“好妹妹,姐姐无以为报,漫说是夫君了,便是要我这条性命,亦只管拿去,这些都是姐姐的真心话。”

我久久愣在那里,竟找不到任何语句精准地表达我的心情。

但不可否认的是,我很感动,亦很感叹。我这位义姐,真是……

过了几日,躺在病榻上将近六年的碧莹终于下地了,我开始帮她进行物理治疗。又过了月余,她走路多了,还略微有些气喘,但已能做些简单的家务了。我抱着她大笑说苍天有眼,而她热泪滚下,瘦骨嶙峋的双手紧紧抱着我。

可惜小五义中,只有我在碧莹的身边。锦绣仍在法门寺烧香,于飞燕在北方镇守边界,宋明磊这厮最近似乎很忙,而我怨他上次管我管得太宽了,决定和他冷战,也不去请他,所以很久没有见他了。这个傻丫头想宋明磊想得都快疯了,整天流泪望天涯,我没办法了,只好捧着碧莹精心缝好的那件冬衣,硬着头皮去西营找宋明磊。

我寻了个下午,来到了一座灰墙高院内,正是西营子弟兵的居所。门前两个站岗的士兵,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我对着其中一个屈膝行了个礼,“劳烦这位哥哥通传,我给我家二哥宋明磊捎东西来了。”

那个头矮一点的小子听到“宋明磊”三个字,立时堆起了笑容,“啊,宋大哥提起过,这位一定是木槿姐姐吧!”

嗯?宋明磊这小子莫非是知道碧莹病好了?他一准儿知道我会为了她而来吧,比起我这个现代人,他还真是神机妙算,难怪人称西营小韩信呢。

那守门的小子见我点头,便道:“小的叫原武,宋大哥说了让小的引姐姐进营子来。”

进了营子,一路经过校场,明明午休歇觉时分,仍有不少人或张弓习射,或四五一堆角力格斗。树下三两个健壮的子弟兵蹲着,捧着碗叽叽呱呱用当地话聊着,间以呼哧呼哧地吸溜着面条。

一个特黑的少年手里端着碗,从我的背后绕过来,身形是我的两倍有余,高大得如同铁塔。他的暗影将我完全置在其中。我一惊,他却嬉皮笑脸道:“不得了,武赖子,你相好的真俊哪。”

旁边的人哄堂大笑。

原武的小脸涨得通红,急得双脚跳,“槐安,你别瞎说,这是宋大哥的义妹,你不要命了?”

槐安立时噤了声,所有人都害怕地看着我。我对他们笑笑,也不说话,就跟在原武后面快步走了。我心想,宋明磊果然了得,看来在西营中颇有权力。

原武一路上不停地解释营子里的弟兄都是些粗人,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什么的。我心中好笑,面上还是一副温柔贤良的古代女子相,一路不停地说请他不要放在心上,我不介意的。

来到一片竹林前,原武指着清幽的馆舍说道:“那便是宋明磊的居所——清竹居。”

原武到底是个孩子,可能还记着刚才众人的调笑,红着脸向我鞠了一躬,便一阵风似的跑了。

我来到近前,只听得里面有个陌生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当今天下早有乱象,不如早择明主而栖……何人在外面?”

一个青衫人影忽如鬼魅一般出现在我的眼前,向我头顶抓来。

“先生住手,那是我家四妹。”宋明磊焦急的声音传来。

那人虽中途撤去了力道,可一股余力仍然将我扫倒。我啊的一声向后仰去,眼看就要跌在地上,已有人快速掠过来,及时拦腰将我扶起。阳光透过碧绿的竹叶洒了下来,我眯着眼看到一个俊秀少年担心地看着我,正是碧莹的心上人宋明磊。

宋明磊将我扶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经历武林高手施展绝技欲杀我,所以仍在惊吓中,抬起头,我望见了一双深如幽潭的黑眸。

我扭头,只见一人四十开外,长须美髯,迎风飘扬。此时,他负手而立,星眉朗目,精光毕现,正默默打量着我。一想起刚才他那凌厉的杀意,我还是有些后怕,不由自主地向宋明磊那里凑近了些。

宋明磊的声音从上而来,“四妹莫要害怕,这位是名满天下的韩修竹,韩先生,他是白三爷的老师,与二哥相约品茗而来。”

原来这就是原家神童的老师韩修竹先生,也就是经常把原非珏同学修理得咬牙切齿但又真心崇拜得不得了的老匹夫。你们刚才不像是在品茗这么简单吧!

我定了下神,向韩修竹福了一福,“韩先生万福。”

“光潜既有义妹来访,吾择日再来叨扰。”韩修竹向宋明磊和我点了一下头,一拱手便走了。

“四妹还好吧?”宋明磊正热切凝视着我,有一刹那我还误以为那是思念若渴。我甩了甩头,恢复了笑容,“还好!多谢二哥救我。”

走进屋内,一众家私甚为简朴。三面墙中,倒有两面全被高大的书架填满。这简直就是一个私人图书馆。

宋明磊很热情地招待我,亲自端茶倒水,还专门拿出了一碟我爱吃的桂花糕,一点也没有拿架子的意思,弄得我倒有些不好意思。

然而当我告诉他碧莹的身体大好时,他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欣喜和意外,可见他早知道了。

他微笑着说:“真是件大喜事,三妹的身体大好,都是四妹的功劳啊。”

我摇摇头,“二哥此言差矣,真正的功臣是你,不是我。”

他一挑眉,目光如炬地望着我,“四妹何出此言?”

嘿!这么聪明的人装傻。我正要同他说说碧莹对他的相思之情,他忽地站起来,指着一堆木制的微型城市,对我说:“四妹见多识广,可知这是哪座城池?”

他既然扯开我的话题,再绕回去不免有些奇怪。我只得走过去,看了一眼那熟悉的模型,不由得露出笑容,“二哥,这是紫禁城吧?”

“紫禁城?”他一愣。

“这不是京都的皇城紫禁城吗?”我也迷惑了。难道在这个时空里,紫禁城不叫紫禁城,那叫什么?

他笑一笑,“正是京都的皇城,不过叫昭明宫,连二哥也不知道它还有个别名叫紫禁城,四妹从哪里看来的?”

啊,说漏嘴了。我照老规矩,说是从建州老家的一本破书中看到的。

旁边一张地图吸引了我的注意。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古代的地图,果然和历史课上看到的一样。他见我感兴趣,便兴致勃勃指着地图为我讲解当前形势。

我有些傻眼,属于当今大庭皇朝的土地竟比南宋年间的土地还少:

南边一大片土地都是南诏国的,西北边是突厥和楼兰的地界,东北我们有强大的邻居契丹,东面的东瀛和高句丽这时幸好还没有怎么强大。

突厥于元武元年分裂为东西突厥,东突厥同我们的关系不错,前几年西突厥被原尚书打败后,大庭一直采取和亲*策。现在两国关系还算马马虎虎,但西突厥连年骚扰楼兰边界,而楼兰是大庭的属国,这场战争,其实意味着突厥和大庭在争夺丝绸之路上的控制权。

然而这几年大庭皇朝忙着和拥兵谋反的淮南王、胶东王开战,无暇顾及。

比较严重的是南诏越来越不满足于做大庭的属国,大有独立的意识,而南诏的国土早已包括我那个时代云南全境和西藏、贵州、越南、缅甸等地区。南诏的疆域比大庭的要大得多,我们的国家倒越来越像南诏的属国了,而且南诏最近也在边境不断扰民。

宋明磊侃侃而谈,分析时势,还真是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有些所谓当世英雄的苗子。

连我一介女流也听得热血沸腾,我心中一动,“二哥,刚才你和西枫苑的韩先生也是在论天下时势吗?”

他当下点头,直言相告那个韩先生有意要他归到白三爷帐下。我渐渐笑不出来了。

他盯着我的眼睛,轻轻道:“四妹觉得有何不妥?”

我皱着眉头道:“木槿深信大哥和二哥是当世少有的少年英雄,未来的风流人物,只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宋明磊轻叹一声,幽幽说道:“四妹所言极是,我们小五义本都是家中遭逢变故的不幸之人。别说是愚兄,就连大哥也常叹生不逢时。然则若没有原家,我等又将何去何从?可能流落街头,沦为市井苦力,又或烟花柳巷之所。”他苦笑一声。

我不由赞同地点点头。如果没有原家,我和锦绣还真的可能会被卖到娼门中。

只听他语调一变,“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荣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既入了原家,也命中注定入了这浊世。四妹,如今轩辕氏倾颓,奸臣窃命,外戚专权,外族入侵,欲夺我华夏九州。天灾人祸,民不聊生,韩先生推算十年之后大庭皇朝必定江山移主。”他轻嗤一声,目光炯炯地望着我,“何须十年,四妹信不信,愚兄断言,不出五年,天下将大乱,原家必能逐鹿中原。若能助其成就霸业,必能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使我华夏不为外族所侮也。我等亦能创一番事业,流芳百世。”他停了下来,略略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望着我,朗朗道:“我一向引四妹为知己,不知四妹以为如何?”

我张口结舌,久久说不出话来。我暗自思忖:是应该吟诵一下,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还是立刻建议他先定西川为家,后取荆州建基业,以成鼎足之势,然后中原可徐图也?

望着那张年轻而坚毅的脸,那眼中热切的信任,回味着那句引我为知己的宣言,让我想到了前世那个曾在飞行大队服过役的小叔叔。虽然他退役后下海成了富商,但依然深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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