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L结婚一周年的日子。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应邀参加了她的婚礼。
L和她的如意郎君都是北京人，她住在城里，他住在村里。四月的京郊，色彩分外明丽：亮黄的花田，嫩绿的树芽，伴着飞舞的杨絮，充满生机。新郎家的村口有一条小溪，两旁尽是些海棠树，粉色的花瓣就像她的笑容，清澈而调皮。
因为是中式婚礼，两个人都穿着中式的服装，新郎是个不爱说话的壮小伙，黝黑的脸上总带着浅浅的笑意。那天他穿着马褂，胸口戴着一朵大红花，映得脸通红，笑容也愈发的灿烂。L也穿着一身红缎，顶着红盖头坐在床上。听到我来，三蹦两跳地下了床，冲过来挽住我的手臂，一边晃一边说：“我还以为你又值班，来不了呢！”
婚礼在一阵喧闹的唢呐和锣鼓声中开始，庭院里聚集着街坊四邻都翘首看着，笑着，偶尔还传出几声孩子的叫喊声和男方宾客的哄笑声。婚礼的程序不多，在跪拜完天地父母、夫妻对拜之后，新郎不知所措的走上台，简单的讲了几句话，就基本接近了尾声。新郎讲话的时候，L就在一边静静地站着，幸福的微笑着。
看着L，我不知不觉想起了三年前，L的母亲带着她来到病房住院的时候。
拿出CT片子，我吃了一惊，我不敢相信，十二指肠的巨大占位和肝内多发的转移灶竟发生在身边的这个小姑娘身上。很显然，她的母亲和她都没有意识到接下来她们将面临着什么。
L的确诊诊断是十二指肠间质瘤并多发肝转移，其中肝转移灶的体积已遍布右半肝，十二指肠的间质瘤不偏不倚的就长在胆管开口的附近。直接的说，如果只接受药物治疗，这么多的肿瘤，不可能完全消退；如果接受手术，就像之前的老C一样，她将接受普外科最大的whipple手术，外加右半肝切除，肝脏60%的部分因为肿瘤转移而不得不被切除。这里需要说明的是，间质瘤虽不像癌症那样致命，转移就意味着晚期，但这种疾病非常容易复发，需要长期甚至终身服药维持，手术连同术后的花费是非常高昂的，但是，为了治愈疾病，L和她的母亲没有其他的选择，那年，L23岁。
手术签字的场景，并没有影视剧里演的那么煽情。基于手术的规模和风险，我非常直接的向L的母亲和她现在的丈夫交待了病情：这一纸签字，就是生死状，概率没有意义，只有生死两种情况，你们要想好，这和赌博无异。两人很冷静，并没有在我面前痛哭流涕，也没有过多的纠结和疑问。他们也知道，留住生的希望，只有这一次机会。
手术做了10个小时，过程和预想的差不多，完整切除了所有肿瘤，但危险其实在术后10天的这段时间里。因为创伤巨大，随意恢复的过程需要面临很多风险，而且每个都很致命。
因为在手术时进行了胆道重建，为了防止胆道狭窄，在重建的胆管内放置了一根T型的管子，短臂在胆管内，长臂直接引出体外，待胆道重新塑形之后才能拔除，一般要等至少3个月的时间。这根管子，一旦拔了出来，就会影响胆汁引流；胆汁引流一旦受阻，就会危及生命，而除了开腹，没有方法可以放置回原位。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越怕什么，就会发生什么。术后第7天的凌晨，因为L翻身的时候没有注意，母亲也睡着了，这根腹腔引流管被拽了出来。因为L的病情不允许她进行二次手术，所以只能沿着管子原来的窦道将另一根引流管在消毒后送回去，为的是将胆汁引流出来。而那天白天，我要出差去贵州，一早就安排好的。
面对这样的情况，我当然是无法离开的。在那一刻，没有人会像新闻评论员一样会标榜自己的白衣的责任，一切都是出自医生的本能。
我将管子送了回去，然后就每天都在床边蹲守。如果管子不到位，引流是不通畅的。正常的成年人每日的胆汁引流量在-ml，如果少于这个数字太多，则证明引流管没有到位。好在引流管的位置正常，每天都有大量胆汁引出，而血浆中胆红素也没有明显升高。
就在我刚刚松口气的时候，接下来的问题来了：因为肝脏部分失代偿，白蛋白合成功能受影响，输入体内的液体大部分都渗出在血管外，L出现了全身浮肿，整个人躺在床上就像一只充了气的橡皮筏，大腿粗得就像树干。之后就是积极改善肝功能，输注血浆，利尿，还要注意防止感染，因为一旦出现感染，一切都是徒劳的。
在历时近一个月的治疗后，L终于有惊无险的渡过了危险期，胆红素一直维持正常，水肿也慢慢消退，体温和其他感染的征象也没有抬头的征象。随着腹腔引流管一根根的拔除，L渐渐可以下地活动了，后置入的胆道引流也在慢慢向外退出，现在只剩下进食一关了。如果进食后没有问题，就可以考虑出院休养了。好在这回，老天放过了L，还有我。
胆道引流拔除后，L进食也非常顺利，没有出现发烧和腹痛的症状，这时距离手术已经过去了将近50天。
年轻的生命力非常顽强，事实不止一次的证明。至于为什么没有出现胆道狭窄的情况，也算是个谜吧，也许老天也不忍心。
在整个诊疗过程中，L的母亲和爱人都非常配合医生的治疗。不是因为我们的医术高明，而是因为在那种情况下，他们只能相信医生。即便结果不尽如人意，我相信，他们会有悲伤，会有遗憾，甚至会绝望，但他们不会有责难和抱怨，因为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然和坦诚。
思绪回来，看着L的笑容，作为医生，心中充满了只有自己能体会的满足和骄傲，这种情感不需要宣传和渲染，它只属于我自己，也是我从医的意义：哪怕只有一个生命因为我而获得希望，就是值得的。
之后，L和他的爱人飞去台湾享受蜜月。从台北到新竹，从嘉义到高雄，一路在朋友圈中晒着美景，美食，还有当地的风土人情。大陆这边的我，感到了另外一种幸福。
小V
春风十里，因为有你
